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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精選】自大眾席捲學院的奇幻風潮|論《魔戒》的文學經典價值/何致和

by 何致和

《魔戒》在書市上的成功是無庸置疑的,他在全世界擁有上億讀者,衍生出的各類產品五花八門難以估算,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它在商業上的價值。但是,《魔戒》是不是一部具有文學價值的作品?它是否能像《神曲》、《唐吉訶德》或《浮士德》一樣擁有文學經典的地位?打從這部作品面世之初,就不斷有質疑的聲音。

從非典到正典的《魔戒》

不同意把《魔戒》視為文學正典的讀者,其中許多人可能是基於一個簡單的判斷方法。那些在市場上取得成功的類型小說,往往會被貼上「通俗」標籤排除在純文學殿堂之外,主要是因為「曲高和寡」的刻板藝術鑑賞觀念所致。把作品的賣座程度和讀者的品味置於天平兩端的做法深植人心,因此當托多洛夫在上世紀七○年代打破文學傳統觀念,把奇幻作品抽離出來,視為可獨立研究的一種文類時,反而方便了純文學的研究者與之劃清界線保持距離,無視文學的起源大多始自奇幻的事實。

基於對專業人士的信任,我們難免會把一部作品在學院中的論文數量多寡,視為評估其文學價值的一個指標。就這點來說,《魔戒》的表現是超級出色的。儘管學院對奇幻文學研究的興趣並不高,《魔戒》卻打破了這個現象,英美學界以《魔戒》為研究對象的期刊和碩博士論文數量多到數不清,各大學和研究機構還經常舉辦以托爾金研究為主題的學術會議,有太多學術期刊和文學雜誌給予《魔戒》極高的評價,甚至托爾金的作品在二十世紀七○年代後就走進了校園,成為文學教育的教材讀本。

當然,光以論文和學術會議數量來判定《魔戒》的文學價值,一定會有很多人不服氣,認為這是西瓜效應,而且學界對類型或通俗文學的研究,近年來也有快速上升的趨勢。既然不能用「量」來證明「質」的優良,我們就得換個方法來評估,例如使用文學理論,因為文學理論的功能之一就是引導我們用各種方式觀看文本,以做出客觀的判斷。

然而,這麼多文學理論,到底該用哪一種呢?如果想拆解托爾金的《魔戒》,那麼比較文學的影響研究方法,可能會是許多學者的優先選擇。而研究結果告訴我們,《魔戒》並不是托爾金一時福至心靈單憑一己之力創造出來的神作,而是吸納了西方奇幻傳統的大量想像和創意。例如,至尊魔戒讓人隱身的能力,早在柏拉圖《理想國》就已出現,而支配主宰世界的力量,則和華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如出一轍。在《魔戒》這部作品中,我們可以發現中土世界的許多角色和背景設定,是來自於北歐神話、希臘羅馬和盎格魯−撒克遜史詩、塞凡提斯的《唐吉軻德》、中世紀歌謠和民間傳說、亞瑟王圓桌武士傳奇……這些都是屬於「縱的繼承」的影響。

評斷《魔戒》的文學價值

如果你認為「被影響」不算什麼,托爾金本來就是古典文學和語言學專家,吸收一些西方傳統文學的養分是很自然合理的事,那麼我們不妨改個方向,看看《魔戒》這本小說對後世造成的影響。這部分的名單更長,《地海巫師》、《龍與地下城》、《莎娜拉之劍》、《冰與火之歌》、《哈利波特》……要列出受托爾金《魔戒》影響的作家和作品清單會累死人,反過來只舉出不受影響的作家可能會快一些。《魔戒》的影響力無遠弗屆,不斷刺激出各種作品,例如繪畫、音樂、電影和電視劇、同人創作和電玩遊戲,催生出更多有文學和商業價值的作品。更厲害的是,托爾金在〈論仙境故事〉中提到的「第二世界」概念,也已被拿來做為區分「高度奇幻」與「低度奇幻」的重要標準。

從影響角度看托爾金的《魔戒》,絶對可以強烈感受到它無法估量的價值。但認為奇幻文學本質上不具備文學性的人,可能覺得這樣的影響只發生在奇幻文學界。想要說服他們,似乎只能坐下來把書翻開,一頁一頁討論《魔戒》在文學創作技巧上的表現。限於篇幅,這樣的討論不適合在這裡進行,我們只能講結論:托爾金的小說敘事能力是很高明的,在書寫《魔戒》的時候,他充分發揮了那個時代所掌握的所有文學技巧,無論是古老的還是現代的。有些技巧雖然微小隱晦,但他們確實存在,這是那些故事精彩但敘事與文字都很糟糕的作品望塵莫及之處。

談敘事技巧有點專業,一般讀者可能不容易看出箇中奧妙,那麼我們來看人物好了。許多評論家認為,通俗小說和純文學小說的主要差別,在於前者重視情節,後者重視人物。他們認為深度塑造角色是文學的最純粹追求,符合純文學要求的小說必然要有一個或多個主要角色,在經歷故事裡的一連串事件後發生動態的變化,而非從頭到尾一成不變。

《魔戒》人物眾多,除了佛羅多和咕嚕外,其他角色可能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這些靜態人物卻各有其代表的品格或人性。例如,亞拉岡代表精神的高貴,山姆代表忠誠,佛羅多代表堅定的決心,咕嚕代表欲望,迪耐瑟代表絕望,波羅米爾代表尊嚴……我們可以把《魔戒》裡的所有人物都加起來視為一個整體看待,而這個整體描繪的正是人性的完整樣貌,具有極深刻的意義。

傳統衡量一部作品的文藝水準與價值高低,主要是評判文字能力、敘事技巧、人物塑造和主題意涵這四個面相的表現。敘事技巧和人物塑造《魔戒》應該可以高分過關,而文字方面的表現,則因大部分讀者看的是不同譯者的翻譯本,不太好單憑中文譯本去評斷托爾金的文字能力。不過,那些會質疑《魔戒》文學價值的西方讀者,倒是很少批評托爾金的文字,頂多會挑剔他三不五時插進故事裡的詩作寫得不怎麼樣。所以托爾金的文字也沒有問題,我們只剩下最後的意義部分。

但意義才是真正複雜的地方,因為涉及詮釋問題。即使是文學性很低的作品,或根本不是文學的一個社會事件,在讀者受眾這端也可以出現各種不同的解讀意見。抓住意義這點質疑《魔戒》文學價值的人認為,《魔戒》寫的是中土世界,寫的完全都是哈比人、精靈和矮人的事情,並沒有和現實世界產生任何關連,也沒有反映人類真實生存情況,所以在意義的部分是比較薄弱的。

這種論點引發了排山倒海而來的《魔戒》意義說明大賽。有人聲稱,誰說《魔戒》沒有反映人類世界現實?托爾金寫的根本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東方興起破壞世界秩序的魔王索倫,其實影射的是希特勒,就像歐威爾《動物農莊》用名叫拿破崙的豬影射史達林一樣。

時間可能會是答案

關於《魔戒》意義的討論,我覺得不必太過用力,只要能瞭解「隱喻」向來是文學藝術的一個重要表現方法就可以了。《魔戒》的故事雖然發生在第二世界,但它處理的卻都是人性的一些深刻且複雜的問題,通過故事情節和角色,反映了人類本性中的善與惡,以及欲望在內心引起的掙扎和矛盾。雖然故事沒有直接寫到人類世界,但還是可以對應得上的。再說,用意義的深淺有無,來判定作品的文學價值,似乎也不是那麼絕對,因為讀者的詮釋會讓作品的價值過度膨漲,最好的檢驗辦法可能還是得交給時間。

有些作品歷久彌新,有些作品會形成標準,甚至成為引起後世作家焦慮的障礙,這些都是《魔戒》已經達成的事。《魔戒》並非沒有缺點或不能批評,但顯而易見的是,他的持久流行,他受無數學者和作家的肯定,以及他深刻反映的人性現實,都使《魔戒》能牢牢站穩在文學領域,而且還會一直持續下去。站得愈久,它的經典地位就會愈高,這是就算把至尊魔戒摧毀也改變不了的事。

撰文|何致和

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碩士,輔仁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現任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專任助理教授。著有短篇小說集《失去夜的那一夜》,長篇小說《地鐵站》、《白色城市的憂鬱》、《外島書》、《花街樹屋》。譯有《巴別塔之犬》、《時間箭》、《白噪音》等多部英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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