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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戀侶】情與靈:重要的是你正建造一個世界

by 柏森

談論書信,《三詩人書》則是我想最不能忘記的。也是在經過多年後的重讀,又使我久久不忘餘韻,還記得那些天真爛漫,像夏日光暈墜往蓬鬆的樹葉,所有事物開始朦朧。這本書信集如此帶人返回,一切仍煥然,我再不感覺到畏懼,那是通往詩,也是通往愛的文字。

上個世紀三位大詩人們的交談,分別為奧地利的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俄羅斯的茨維塔耶娃(Marina Tsvetaeva)以及巴斯特納克(Boris Pasternak),三者在詩歌的美學與經驗中敘說彼此對於技藝的想法,他們談論愛,幾乎建立在一種形上之中。當然,愛在他們的眼裡,尤其是茨維塔耶娃的眼裡,它從這個實在的世界間抽離了,愛轉向成奇思妙想,熾熱且濃烈。

這樣的書信彙整起來,好似單方面閱讀一段三角戀情,實際上更像是鏡像反映。里爾克如兩位青年詩人所追逐的偶像,茨維塔耶娃傾慕他,而巴斯特納克則在她的身後靜靜守候,許多時候的他呈現沉默,那是關於愛的壓抑,也是試圖將所經歷之事,導引為詩歌的概念。

里爾克年紀雖長於另外二人,原先筆調帶有如師長一般的語氣,竟也在多次書信下,趨於平等的、友朋般的口吻,兩位青年詩人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光彷彿帶領來新的刺激,這樣的激烈也給了當時陷入創作瓶頸的巴斯特納克,重重地甦醒。

某層意義上,茨維塔耶娃大抵如這兩位男士的一面鏡子,由於她的熱烈,她整個人就如愛化身;她對里爾克的愛是不停地向前,讀來猶如等待攀越的一座高山,她仰望著他,企求對方一絲凝視,這讓久病的里爾克察覺到情愛的直截,起初多少有些迴避,因他深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不過在終於來到死亡之前,他鬆動了這份情感,並回應著茨維塔耶娃奔馳的感性,即使他們從未真正見面過。

在一九二六年夏季的信中,女方向里爾克寫道:「愛情靠例外、隔離和超脫而生存。愛情活在語言裡,而死在行動中。(劉文飛 譯)」於是,我們窺探到茨維塔耶娃心中的神聖──愛是精神性的持存──語言的表達便是愛的表達,遠離肉身,卻緊緊依住彼此的靈魂。

詞語貼附著詞語,詩人大聲疾呼,在時為動盪的時代中,試圖抵達純淨的世界,如果難以抵達,那麼他們則勇於創造,創造其真實,一個洗滌所有罪過的所在。

因此我們需要反問的是,詩歌正在為我們帶來什麼樣的眼光?

時間回到一九二六年的春天,當巴斯特納克因為讀到茨維塔耶娃《終結之詩》的手稿,且興奮地寄出一封漫長的思念時,他如此在信中指出:「但是其實一切沒有離去,也沒有變化。妳在同一時間裡分處於不同地方。這永恆的世界完全是瞬間的,如露亦如電。」重複強調,我們所在的時空是萬中選一的此刻,並接著說:「但在文學中人可以恆久地愛著這個世界,就像在現實中只能瞬間地去愛一樣。」

巴斯特納克對茨維塔耶娃的戀慕十分深沉,又顯得有些卑微,他認為她是崇高的,因此也稱她是生活中的姐妹,藉以象徵兩人如一枚硬幣的相似,一明一暗。

當巴斯特納克說起文學裡的人們可以永恆地愛,他同時也在寄望一種「直觀的遙遠」,那裡沒有其他投射、沒有醜陋也沒有自卑,僅僅只是單純的嚮往,伴隨知性而生,愛人便可如己。

這呼應著茨維塔耶娃後續寫給里爾克的信底,也運用了類似的概念。

因而,詩歌的眼光正如此,它張開了一個不是此時此地的世界,它不只是執著在人間,詩談及遠方,因為人是有限的,所以越是渴望無限的可能。

人們涉及愛,便會想起永恆。

我如此設想,這難道不正是我們總是願意看見彼此心靈的原因嗎。

愛使得人與人充盈著複雜的連結,變得隨機;愛亦讓人感受時間,時間毫不避諱地顯現它自己,到我們的生命。

書信裡,逐步邁向死亡的里爾克以及新生熠熠的茨維塔耶娃,成了最為鮮明的對比。即使在黯淡的晚年,這些文字為抱病的里爾克注入光芒。他最後一次回信給茨維塔耶娃,盛夏期間他們確認彼此的愛意──甚而看來是確定著心智的交流間,是否等重或者同樣渴望。

里爾克寫:「對妳所想、所望的一切,我都會說好的、好的、再一聲好的,最終地一個多生命說的『好』;」在語言裡,我們深深感受到一層貼近思維的寵溺,而後段他顯示著擔憂:「但是我們都很清楚其實在生命中同樣包含著千萬個無可預見的『不』。」

回絕里爾克的情感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茨維塔耶娃的來不及察覺,而是生命一如既往向消逝前進。奇妙的是,為了回應著龐大的消亡,兩位青年詩人選擇赴以詩歌來延續著,從此里爾克化為完整的精神,他匿藏、顯現在詩之中,就像他沒有離去,以更高、更遠的距離致使詩遞出他的心神。

茨維塔耶娃依舊回覆了他的信件,她還未意識到里爾克已不再能起身,同年十一月,她在信內僅僅是問著:「我就在這裡。你還愛我嗎?」

這一切都被融於一個純真的疑惑,再無回音。

三個人終止通信於一九二六年冬日,里爾克病逝,至此,這些被視為「情書」的信件們又要等到好幾十年後才會再次拼湊而生。

詩人們的思緒保存在來往的言談,如他們的詩一樣,這都是探望的尺度,從死亡觀照著生的意念,孜孜不倦,愛早已來過,愛創造著另一個世界,未曾謀面的人,在那相擁著。

撰文|柏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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