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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單程旅行,各種文類中只有散文要求從自己出發,去書寫不可重複的人生。本期巷口新書攤,我們邀請到彭樹君、騷夏兩位優秀散文家,帶著他們的新書,來分享散文與中年人生,種種互文與回甘之處。
WHAT?
● 《終於來到懶得自尋煩惱的時候》・彭樹君/著・皇冠(2025.03)
●《人生喜事》・騷夏/著・時報出版(2025.04)
WHERE?
奎府聚,台北市大同區赤峰街41巷5號1樓
WHO?
● 騷夏 詩人、散文家,東華大學駐校作家。曾獲二〇二四優秀詩人獎、二〇一八年吳濁流詩獎正獎。作品多屆入選台灣詩選、九歌年度散文選,著有詩集《瀕危動物》、《橘書》,散文集《上不了的諾亞方舟》獲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入圍。
● 彭樹君 散文家、小說家,已出版約六十本著作。曾主編自由時報「花編副刊」二十餘年,為台灣首見以大眾輕文學為主題的副刊版面。現專事寫作,經營臉書粉絲專頁「彭樹君」、「朵朵小語」與臉書社團「朵朵寫作坊」。
彭樹君(後簡稱彭) 《終於來到不必自尋煩惱的時候》是我「人生之秋三部曲」的第二部散文集。人生之秋,顧名思義就是在談人生後半這樣的「橘色時期」。中年,或許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光,我們遇到的事情最多,心境上最紛紜,這也是適合回歸內在的時候。認識自己已屆中年,是漸悟的過程夾雜許多頓悟,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地震,可能是同齡朋友告別人世。這些事情都是提醒,要我知道如何放下,如何與自己和解。所謂「懶得自尋煩惱」就是「放過自己」,在各種層面上斷捨離。
但我也覺得,中年是人生第二個叛逆期。青春期的叛逆是為了要自我證明,所以與世界格格不入,而中年所要的是:成為真正的自己,去盤整過去的人事物是不是心之所向。很多朋友會在這時辭職、移居去另一個遙遠的城市⋯⋯(騷夏:或是沉迷奇怪的宗教⋯⋯)對,因為你知道時間不多了,你要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騷夏(後簡稱夏) 這次的散文集命名為《人生喜事》,是我想表達的一種態度:人生不可能一直都是喜事,關鍵是我們如何像喜事一樣去活。
對我來說,中年是一個還在學習的階段。我們這代人都晚熟,三十幾歲時,責任還很抽象,回過頭來四十歲了,責任突然具體起來。這幾天台股動盪,很多人開玩笑要去睡公園,也許有人認為談錢俗氣,但來到中年,我的寫作不可能沒有物質基礎來支撐,像吳爾芙說的:「女人要寫作,不可以沒有自己的房間。(彭:還有每年五百英鎊的收入。)」我們的文學傳統很常忽略物質生活,但它們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也是我想要挑戰書寫的。
書裡我有滿多篇寫到看房子,那歷程其實就是我的朝聖之路——別人走四國遍路,在冒險中拜訪一座又一座廟,我則認識一間又一間房子——當我走進一間正在熬煮水藥、充滿中藥味的房子,就能想像屋主的生活,這些離開的人與生病的房子,看房子就像這樣一間一間廟地拜著。其中想像與探險的過程其實很有滋味,寫作到中年,會發現落地的現實也有它不俗氣的可愛之處,正是我想細細書寫的地方。
夏 我一開始是因為寫詩而被大家認識,在東華創作所時,我的散文寫得不好,也寫得少;直到三、四十歲接到專欄邀約,我才慢慢把散文寫作放在心上。對我來說,散文像人生廚房的後場,呈現你如何處理生活給的食材,是非常貼近個性的寫作。我以前想寫富有哲思、仙氣飄飄的散文,但我就是一個很吵的E人(笑),所以我的散文很口語、家常。如果二十五歲的我讀到現在寫的散文,可能會很羞恥吧,但現在的我更了解自己,對於「美」的要求、對於「說教」的害怕,好像也略可放下。
我很喜歡木下諄一的散文,他對生活的觀察入微,人情練達皆文章的本事,是我心目中理想散文的樣子。想通以後,我在上一本散文集《上不了的諾亞方舟》很放心地回顧童年、回顧性別這件事,作為受到校園霸凌的同志,我如何逃避或面對自己;《人生喜事》則處理一個「有工作的寫作者」的生活,面對職場、社會與我個人的摩擦,在這裡你們可以讀到我的憤怒、苦悶、我的玻璃心。
彭 騷夏談到散文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對自己誠實」。在寫朵朵小語時,我會省略所有的事件脈絡,讓自己進入一個比較高的維度,直接寫最後的體悟。而散文相對裸露,要誠實展示自己心境的轉折,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我讀《人生喜事》時,意識到我跟騷夏寫散文的方式很不同。騷夏是以事件為主,我則通常是被某句話、某個議題觸動,所以想好好分享特定的感悟,事件對我來說只是附帶說明。這或許就觸及騷夏談的「散文容易說教」的特質,即使我不想教訓任何人,只想真誠地分享。
彭 我很容易聽到別人的故事,可能是我星盤裡的月亮天蠍,也可能是我身上的療癒特質,身邊的朋友常向我傾訴祕密,但我不會刻意記下來。在散文中寫到他人,我總很保守,寫作的道德邊界甚至會讓我寧可不說許多事情,所以我喜歡用議題去帶事件,而不只描述事件本身,因此我很佩服騷夏的散文。
夏 我蒐集散文素材的機會,通常是早上的通勤時間,搭捷運很常聽到長輩的對話。有一次我聽到一個長輩要去台北旅展,我心裡想哇現在才八點,你居然要去旅展等開門⋯⋯「我紋眉的老師也買了這北歐套票,你要不要買」,他就這樣興高采烈地分享,「不然我們以後坐輪椅了,哪有什麼機會去玩」。我們這些通勤的社畜在旁邊聽得很厭世,但不得不說真是有道理。身為社畜,我會記錄這樣的對話,再利用零碎時間把故事組織起來。
彭 想一想,散文真的很像中年狀態,因為詩和小說都有一個很固定的邊界,而散文是中間那大範圍的逸散之物。
夏 對,而且人生真的要有一定的里程數,才能寫好散文,我常常想回去告訴小時候的自己,現在的你散文寫不好是正常的。
Q 夏 樹君老師寫了六十多本書,遇到工作倦怠會怎麼辦?如何平衡工作與創作?
A 彭 我以前主編「花邊副刊」二十一年,很喜歡看素人的投稿,看別人的作品也促使我去寫自己的東西,所以我也常鼓勵我們的編輯開自己的專欄,不要只是為別人作嫁衣,他們後來也都出書成為作家。編輯和創作一定要平衡才不會疲倦,所以我沒有工作倦怠,我寫作是因為我想要,如果有一天我工作倦怠,我就不寫了。
Q 彭 如果你漂流到荒島,身上只有一本書,你會希望是哪一本書?我自己的話是《金剛經》。
A 夏 我想要帶《山海經》,看在荒島上會遇到什麼荒謬的事情或生物,再寫成我自己的「山海經」。
採訪撰文|王柄富
一九九九年生。臺師大國文學系畢業,清大台文所在讀。臉書粉專「每天為你讀一首詩」成員,曾任師大噴泉詩社社長,現為政大長廊詩社指導老師。詩作多見個人 instagram 帳號 @bingfuw,曾入選《2021年度詩選》、《2022年度詩選》。
攝影|歐哲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