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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推薦】孫梓評╳陳柏煜〈歡迎來到月球背面〉DAY.5:精靈帕克的道別

by 編輯部
設計|安比

孩子氣之為物學不來藏不住若有模仿孩子氣之必要已是世故的明證試圖掩藏孩子氣一事又顯得非常孩子氣我想孩子氣應是你的琥珀核」,而非唯一成色你一向能特技般執行繁複的頭腦體操也絕非懵懂人情與江湖有內建黃金之(童)心,才可能寫出〈跟上他〉這樣的詩主題是欲望勾引一見鍾情將要發展成一個吻或一夜情或一段十年愛戀的起始點彷彿旁觀眼睛般拍攝兩人的肢體探戈。動作同時,且有一齣可愛內心戲,把英文字母當作象形字:A 是「用兩隻腳/支持一顆頭,在路上行走」,一起睡過的 W 成了 M(睡相很差),而 O 是行走中偶遇的水窪,也是「無預期無法停止的吻」,但如果(誰感到)不滿足,O 即成為有缺口的 C,如果(誰)被(命運)狠狠打擊了,O 又會變成被揍扁的 D……試問誰讀到這兒還能忍住不笑?那位心照不宣的「mini me」,彷彿手中有英文字母積木,看似隨意實則結構嚴謹地堆玩著,這是繼韓波把五個母音塗上顏色之後,我所讀過最有趣的想像了。

第一次讀你的詩,後來成為《吹動島嶼的風》專輯第八首〈小琉球〉。你長期參與的木樓合唱團邀請你寫一系列組詩,經多位作曲家譜曲,在中山堂首演時,我去了,聽見舞台上閃閃發光的你。想像中〈小琉球〉或該更輕快些,更甜一些,才跟得上你詩行中那「一支高速的藍色的箭」,但綿密的鋼琴和吟詠不斷湧來,一道又一道長長的前往耳邊的浪。另次華山演出,我拉著亦絢一起去聽,你且一人二役,又唱又彈。四處巡迴表演是你日常的節目。練唱練彈也是你生活的裝備。那麼,當你寫詩,你如何感受歌的影響?你的詩,不與你的同代人彈同調,是因為雲端上「來來去去的大師」?讓我來猜猜他們的名字吧,你的精靈透露了莎士比亞,你的引言且有谷川俊太郎,可還有其他女士、先生?

我們居住的城市,離休眠的活火山群不遠——有時我覺得你也像活火山。大概只是認識你不久(六年前的事了……),你便以〈初冬〉等詩使我驚豔:充滿象徵詩魅力,美的企圖如此專注,且很快就不滿足單一種敘述聲音。常常一個夜晚,你可以噴發許多質量兼具的字。那時你喜歡把詩寫得很長,該是肺活量很好吧。收入《mini me》的,有些還保留原狀,有些卻削短,如此「溫柔縮小之事」,是否正因為你說,「我也在長大」?

最後再談一下《TABOULÉ》。我喜歡導演把場景設於天台。一道垂直梯子能通往的天台,略高於城市,是兩個人與塵世相連,卻又不被打擾的獨立空間。我感覺你的詩也有類似氣質:一隻有聲音流出的水龍頭、一道載負著未知疼痛的橋、一個門被反鎖的房間、一趟假裝返回的旅程……暫時,把(需要被拯救卻無能拯救的)世界關在外面。在那親密的說話中,mini me 開始轉動。

《Taboulé》
《Taboulé》,2011,Richard García

(終於來到最後一信了,歡迎來到月球背面。)

在那裡,「來自地球的電波干擾會被遮蔽,學者建議在月球背面安置一架大功率電波望遠鏡。」(維基百科);那裡,「密密麻麻擠滿神祇/以及祂們在後台排隊的椅子」,「背光的我蹲著吃石頭」。

寫詩的時候,無論身處何處,我都感到自己隔離在一具電梯中(不壓迫,有舒適的親密感),像個小外星人,在月球的背面想像地球的樣子,薄薄的大氣層裹著它:“mine me”是一張想像的寫真。)

這原先是我寫第一信時假想的目的地。沒有告訴你,你卻不約而同走到置高處,把我想說的講去,就像有人要深呼吸、預備揭曉答案時,把他眼前那份空氣偷走,真是壞透了。不過我還是開心的,並且打開許多水龍頭慶祝,因為我喜歡你的天台,(厭惡自己像衛斯理,走投無路時就遇到外星人),我喜歡它「略高於城市」。

我想是的,就算再天兵,天上一日地上十年,我也勢必以某種速度長大著。我感謝你暗示我是陽明,但實況更逼近伍佰〈火山〉:「讓你緊張、非常囂張、岩漿快要滿滿滿滿滿了出來。」然而亂噴的火山是不道德的,再怎麼會,最好還是問問天空的意見;更何況,還可能粗手粗腳壓垮了美麗的龐貝寶貝。現在的我並沒有比較短也不會比較長畢竟人長大了開始能掌握場合以及理想的深度如果可以我希望岩漿能夠像神奇的光束不驚動其他直達奇異點

我的公車就要進站,沒時間解釋了,既然你也沒有空間抗議,就讓我偷懶地掠過歌的問題吧。

至於大師們,我滿懷敬意,因此仍要妥善交代。那些來來去去的大師,就像月亮背後密密麻麻的神祇,列出來得像電影映後長長的演職員表,我很想將他們列出來,可惜無法撥放好聽的配樂,因此我想還是趁早停手好了。(我對圈內人的雷達有足夠的信心,就讓他們來發現:希尼、特朗斯特羅默、辛波絲卡、阿多尼斯……。)唯一要多提的是莎士比亞。寫詩的人都應該好好地讀莎士比亞。他的音樂性、想像力是如此靈活,卻一點都不妨礙內在邏輯的絲絲入扣。

最後要十二萬分的感謝你,寫了如此耐讀的信,鼓勵我那為數不多、卻個個聰明可愛的讀者來到這裡。就讓我從《仲夏夜之夢》,召喚精靈帕克替我收場吧:

「先生女士們,別苛責呀。若承蒙您原諒,我會補償一切。……所以,晚安了各位。若我們是朋友,就請替我鼓鼓掌,精靈帕克在此補償賠罪。」

In Puck, by Sir Joshua Reynolds, for the Boydell Shakespeare Gallery, the once-dangerous figure is rendered harmless

mini me》,陳柏煜,時報出版

柏煜的首部作品就是那本偶爾會被誤認為小說的散文集《弄泡泡的人》,曾獲小說家林俊頴、張亦絢專序推薦肯定,而成形時間其實更早的這本《mini me》,則是他真正的處女作,也是第一本詩集。學生時代即陸續奪下政大道南文學獎三種文類首獎,不論是詩、散文或小說,對陳柏煜而言都是駕輕就熟以文字丈量與世界距離的美好方式。這部詩集時而閃現著孩子氣的甜,或來自大自然的靈光神思,同時,又召喚大量跟身體和觸覺有關的隱喻,讀者可被深深觸動或者逗樂,獲得語感的妙趣,以及可能讓身體通電的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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