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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駐站作家】在不安裡找愛的情報:專訪告五人新專輯《帶你飛》

by 曾榆皓

告五人的音樂裡,有青春傷懷,有我行我素,有深深淺淺,有心心念念。他們讓年少再常駐,讓遺憾再銘心,讓真我再直率,讓生活催化了音樂,讓音樂託付了生活。

團員由雙主唱雲安、犬青與鼓手謙哥三人組成,憑首張 EP《迷霧之子》獲得第 10 屆金音獎「最佳新人獎」,後續兩張專輯《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運氣來得若有似無》皆連續入圍多項金曲獎,今年二月發行第三張專輯《帶你飛》,四月將舉辦成團首次兩場的台北小巨蛋演唱會,並於七月移師高雄巨蛋,告五人想要帶你飛向的宇宙,牽引著安然的心神與不安的意念。

談起新專輯《帶你飛》,主要的詞曲創作者雲安開宗明義表示:「這一次一樣就做自己啊。」第一張專輯關於「愛」,第二張專輯關於「安全感」,最新的專輯從上一張反義衍生出「不安全感」的命題,這次告五人決定出走:「我們這張專輯在講的是,當你離開你自己的舒適圈之後,你要如何在一個不屬於你的地方,建立一個新的舒適圈?」

許多人的第一次出走,或許發生在考上離家遠了一點的大學,而住進宿舍的那一刻。人生地不熟的情況,總會帶著熟悉的家當,好讓自己安心些,「這些東西會變成使你瞬間舒適的一個存在。」比如從小睡的棉被枕頭、吃習慣的家鄉特產,比如之於漁港長大的犬青而言,是奶奶準備的魚罐頭,耐久保存,常溫即食,想家的時候就扳開易開罐的拉環,多少能起到慰藉的作用,從宜蘭來到台北的三人,對於「不安全感」深深有感。

「你要創造一個你能夠安全的時空。」他們說。而《帶你飛》這張專輯,便是他們創造過程的隨行紀錄。

愛的起承轉合

整張專輯的曲序排下來,是一種對於「愛」的起承轉合。「這裡面有各種不同的感情,有親情、有愛情⋯⋯」犬青解釋與前作的差異:「第一張跟第二張的曲序安排比較舒服,衝擊力強的歌擺在前面,後面慢慢淡掉,這次有點逆向摸毛,強調感覺上的衝擊,聽起來像最後一首歌的〈又到天黑〉,反而放在第一首。

〈又到天黑〉是雲安在專輯收歌會議前寫出來的最後一首歌,結果被選為第一首主打歌,並排在專輯曲序上的第一首歌。「有一次犬青跟我說,她以前很害怕天黑,可是後來我們變成告五人之後,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必須在天黑工作的場合,漸漸地我們很習慣這件事情,漸漸地她也不怕天黑了。」

可能只是隨口分享的一塊日常碎片,卻在雲安心裡盤踞,犬青從小討厭傍晚,藍調的天色使人陰鬱,召喚了青春期的種種思緒紛來沓至,徬徨著未來,連帶吃不下飯,每天兩個小時的魔幻時刻是慢性折磨,直到工作忙碌而無暇顧及恐懼。雲安心想:「應該有什麼方法可以克服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後來在某一個時間,被家裡附近超商店員的溫暖感覺給聯繫在一起。」那是一間整家人一起經營的便利商店,白天媽媽值班,晚上爸爸輪班,小朋友有時候會來店裡幫忙,「那是一種愛的循環,他們甚至不是為了什麼,就是努力地去生活而已。」

情緒被所見牽動,促成這一首〈又到天黑〉。「我用了第三人稱的角度,看著那個歌詞裡的『她』的成長,但『她』其實代表著所有的人。」犬青身為這首歌一部分的創作靈感,亟欲同理著另一部分的光景:「每個人都很辛苦,也都很孤獨,可是當這些人都知道彼此的時候,即便不在彼此身邊,他也不會覺得那麼地孤獨了。」

〈又到天黑〉最後一句歌詞「We will be fine.」像是一個收尾,確是一個開端,告五人跟自己說著「會好的」,因為他們即將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付諸實行。「第二張《運氣來得若有似無》做完一年之後,我們就想,那第三張來做危險的東西好了。」這兩年間告五人去了很多地方巡演,經過了一些沉澱,發生了一些事情,雲安在思索第三張專輯時,慢慢地去捕捉這些一路上的回憶。「我們做了很多功課,在自己的生活上。」所以這一張專輯十首歌,都是發生在他們身邊週遭的那些真實故事,是他們身為傾聽者的紀錄。

沉了好久甕底的 demo

「《帶你飛》對我們來講,其實是我們在不同的時空看待著那些過去的事情,然後用現在的角度、現在的能量、現在的能力去唱那些以前沒辦法完成的歌。」

曲序第二首〈我無法克制自己〉的 demo 曾是告五人在 StreetVoice 上第二首發表的創作,寫於 2014 年,雲安跟犬青剛開始認識的時候,寫的是雲安朋友的故事,如今收在新專輯裡重見天日,犬青說起告五人每每「也許下次」的念頭:「有一些歌是我們第一張專輯就打算收的,可是因爲歌曲定位上沒有辦法擺在一起,想說下一張再收,沒想到第二張有些新寫的歌,到現在第三張總算可以收了。」雲安在旁補上一刀:「他們每次都在淘汰年輕的我。」

專輯同名曲〈帶你飛〉是這次順利入場的、高中時候的雲安,那些他正值青春時寫的歌,像是黑金石油,連他自己可能都不得而知,還有為數多少的封藏,等待著對的時機,成為探勘與開採的財寶。「〈帶你飛〉的歌詞是哥哥燕山寫的,裡面有一句話『在月亮上面吃草莓』,只是把一些很簡單的文字做了可能沒有的排列組合,我們不考究它的邏輯,但我們在意的是,這樣排列的時候它其實有一個畫面,還有味道,還有感覺,我們在想的可能是,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不用特別渲染的?而口語是不是能有更多的生命力?」

比如〈紅〉這首歌的一句「愛會在凌晨惦起」,便給足畫面的躍動感;〈法蘭西多士〉寫進了香港茶餐廳的不敗經典款,用口感上的甜膩隱喻速食愛情,雲安的快思慢想,直抒在告五人許多的歌詞裡,有得吃又有得玩味。

有備而來的第二回合

而他們體現生命力的執著,還包含對於錄音方式的情有獨鍾。

有過上一張專輯在民宿選擇「類比盤帶錄音」的經驗,他們依然,在進駐場地的協調上相較初回省下了不少心思,這次告五人將錄製的為期精算後縮減兩天,去年十一月帶著做好的一批 demo,待在宜蘭的夏威夷汽車旅館整整十天,改裝車庫成錄音環境,和製作人、錄音師、樂手一行人將千日的養兵都用在這一時。「『類比錄音』其實是很沒有安全感的,你會在專輯裡面聽得到盤帶的底噪聲,它在製作的技術層面上,有很多的不確定性,跟數位錄音真的不太一樣。但是告五人想傳遞的事情是,我們無所畏懼地用了很自然的方式錄音,我們並不害怕失敗會發生。」

一回生二回熟,同樣的一群人過了三年,帶著自己各自的成長,再次為了告五人的新專輯齊聚一堂一起玩樂。「這一張大家真的是絞盡了腦汁想要玩新的東西,馬上有想法就會提出來,因為空間比上次民宿又縮小了一點,可以更全心地專注在音樂上。」犬青說完謙哥接著應和:「這次大家都有自己的想像,我們帶了一些酷的東西,用多出來的時間去玩,在這個場域裡面,包括想要試一些很奇怪的音色。每一首歌都一直不斷突破、結合,然後出現這樣子的作品。」

〈你所到之處(就下雨)〉採用拉丁節奏,〈啊我忘了帶傘〉選擇 60、70 年代的聲音,〈帶你飛〉的編曲想像飛機起飛從滑行到離地的過程⋯⋯告五人不受限自己的守備範圍,「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說我們是什麼風格,我們習慣去做一個『樂團』比較不會做的事情,對我們來講更重要的是,好不好聽?好不好玩?我們喜不喜歡?所以專輯這十首歌聽起來都不太一樣。」

曖昧來得若有似無

〈啊我忘了帶傘〉寫網戀赴約途中的不確定性,和終究錯付的失敗告終,專輯裡的許多歌,都指向了「通訊」造成的窒礙與未果,手機、聊天室、遠距離,多少付諸流水的感情假汝之名。〈遠距離戀愛〉這首歌是雲安近期寫給謙哥的創作,結尾一段謙哥像在電話一頭對著另一頭清唱的日常願想,是製作人與兩位主唱臨時起意的追加。

「我錄完鼓後,製作人說,『欸你要唱歌。』」

「我要唱哪一段?」

「不告訴你,你先練。反正來了,就知道嘛。」

告五人大概嫻熟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拆招本事,去年回母校宜蘭高中的體育館開演唱會,從台上往觀眾席望去一整片勤於拍照錄影的手機海,讓三人不禁見景生情,說了一句「很感謝我們可以佔據你手機裡的記憶體。」演出 Talking 有感而發的如珠妙語,在當天演唱會結束後連夜趕車高雄,到下榻飯店前便被雲安寫成了歌〈我想要佔據你〉,「我超著急要跟他們兩個分享的。這首歌是用我們認為行得通的方法來教你怎麼搞曖昧,如果你行不通,那就算了。」上一張專輯是《運氣來得若有似無》,這一張重新填空成了「曖昧來得若有似無」。

「渴望其實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但是要完整表達渴望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我們在嘗試著,用各種方式。」

「所以十首歌的東西是不同的。」

清晰的模糊

〈一念之間〉的編曲從前奏的吉他開始,雲安先跑出了不斷重複的一段旋律,才延伸成整首歌。「我希望整個旋律一直都在,像是很多思緒其實就是卡在那裡,你想起某一個人的時候,會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一念之間〉延續〈在這座城市遺失了你〉的概念,同種思緒、同種感覺,既討厭、又不討厭地在腦海徘徊。」

「我常常覺得愛是雙向的,分手或離婚,總是有人先做了什麼事情,才會導致另外一個選擇,〈一念之間〉從率先說離開的角色,往回頭看他的回憶,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他當初做的決定,是不是比較合適的呢?告五人的歌常常遊走在陷入兩難的灰色地帶,但是我們沒有想要主張誰是絕對的對與錯,我們想要強調的是,現在的情緒跟選擇,適不適合我們。」

走到最後一句歌詞「但沒有我,你好像過的不錯」像是一盆冷水潑上臉,總想著要「過得更好」以茲報復前任的人,在發現對方快活神仙的那一刻,成為了自己的笑柄。「那這樣你放不放過你自己?其實你自己好好過生活,不為了什麼,不要不甘心,那才是重點。」犬青看清了,雲安而後總結:「我們想探討的事情是很模糊的,那個模糊是你知道有個模糊在那裡的那種模糊,俗稱『清晰的模糊』。」

不把話說死,不把生活看得過分嚴肅,不把成就加諸在音樂上,是告五人一向的本心。「所以我們不會為發片設定目標,而是去找到說,我們做這張唱片舒服嗎?快樂嗎?自然嗎?有沒有捕捉到這些歌它們應該散發的氣質?有的話我們就做,沒有的話那我們就再想辦法,就是這樣子。」

告五人圈地的舒適圈裡,感覺先行,感受至上,以「曖」領會「愛」,直闖闖地,卻又兜兜轉轉。

採訪撰文|曾榆皓
此生志願被薯條噎死。

攝影|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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