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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駐站作家】女二的量子宇宙:黃澄、黃茜、有時還有鄧九雲

by 蔣亞妮

《女二》是鄧九雲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她得到臺北文學獎年金的作品,這是關於《女二》的華服嚴妝與冠冕。然而《女二》的正確讀法,卻得卸妝、除冠來讀,才能更好地看見一個關於演藝圈、關於女演員、關於不得志與想得到的故事。每個女性,都是女二、都為演員,鄧九雲將小說獻給有想望與意圖的所有人,鎂光燈閃、燈滅,才發現,這是我們都熟悉的、漫長的成長故事。

「你怎麼看鄧九雲?」這一題,如果換成被觀看者自己回答,答案或許不如你所想。鄧九雲說起在成為模特與演員前的自己,並沒有被看的自知:「我小時候其實不太在乎自己的樣子,有點不修邊幅、也不太照鏡子。」等到她開始演戲、進了劇組:「才透過(劇組裡頭)那樣的觀看認識自己。」透過最精準與殘酷的鏡頭,她才意識到人總是在被看與看人兩種狀態;而過往二十幾年演員生活的養成,也讓她在寫作上帶著這種被看與觀看的直覺性。

《女二》裡頭,有這麼多的人都在看著主角黃澄,觀看的方式與角度總有不同,鄧九雲形容:「其實就是相對位置,要『啷一點』的鏡頭、要遠景還是拉背,都是一種直覺性。」當演員的直覺與作家的敘事交疊,鄧九雲說《女二》不只是她的第一部長篇,也是她想嘗試第三人稱敘事的作品,就像一次運鏡的切換。

被看的黃澄、被看的自己,該怎麼看小說中與黃澄身上——「鄧九雲」的名字與身影?她說,那些相關與相似,或許更像是一場漫長的田野。當然,她也承認自己確實有與黃澄相近的地方;比如,黃澄默默接受被別人叫錯了名字,自小就承受姊姊的強勢掌控⋯⋯鄧九雲說:「我最討厭她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但我後來才意識到,我越討厭她,就代表我越接近那個特質,那個特質也在我身上。」

因此,剛開始寫《女二》的時候,鄧九雲總是在生氣,莫名其妙地生氣。「那個生氣,是因為我把黃澄心裡的東西,都投射在我身上,我又想要再把它投射出去,所以就一直在憤怒裡面。」自以為書寫的過程,能不息事寧人,好像某種報復心,但其實什麼都沒有。黃澄一直沒有跨越,就像她一直沒有真正戰勝過其他的美女、其他的女演員,然而黃澄最大的弱點更是,她最終都沒有承認這些事。鄧九雲不是黃澄,因此她說:「像我就能承認《女二》可以拿年金,是因為它的議題大於其他。」

「那個生氣,是因為我把黃澄心裡的東西,都投射在我身上,我又想要再把它投射出去,所以就一直在憤怒裡面。」

走過憤怒,在寫《女二》的後期,鄧九雲開始有感故事有了自己的生命:「我意識到這也是它不能重寫的遺憾,因為有這些遺憾,我們才能演戲、才能寫作、才能再創作。」她試圖找到生氣之外,不再息事寧人的方法,就是逼自己不能視而不見。「如何在給予之中,留下給自己的餘地,是個體化最終的一種喜劇收尾。」

《女二》總在逼視,總在嘗試看見不該看見的、被隱形與無視的,比如女性的弱勢與選擇。鄧九雲說起她所看到的演員競爭,不管男女都有難處。「看劇本時,很少在一部劇中看到男性角色、女性角色一樣飽滿的。」男女演員的競爭,更多來自於劇種;鄧九雲坦率地拿《女二》來說,這跟創作者的性別一定有關:「因為我是女性創作者,所以比較會寫女生;如果是男性創作者,也是這樣。」鄧九雲以演過的戲來談,許多戲劇的情節往往大於角色,女生的戲份可能很重,但戲份重不代表飽滿。「女演員還是會被期待要哭、要漂亮,角色的內在還是不夠深。」影視的角色塑造,不像文學能夠涉及到那麼深,但她依然認為這種深化,才是文學與影視該融合之處。

「看劇本時,很少在一部劇中看到男性角色、女性角色一樣飽滿的。」

在《女二》一書中,鄧九雲以她身為作者與演員的雙身,試圖找出一條孤獨影后、結婚成家之外的女演員出路。而在故事之外,不論性別,她認為演員最好的結局是到最後都還熱愛演戲,不是還有戲可演。鄧九雲說:「因為有太多東西會讓你不喜歡演戲,到底是想要有戲演還是喜歡演戲,有些人會混淆,因為欲望容易讓人看不清。」對她來說,到最後一刻都還覺得「我好喜歡演戲」的演員,才是最幸福的結局。

當我問起現在的鄧九雲:「妳喜歡演戲嗎?」她沒有選擇最幸福的答案,而是最誠實的答案。「我從以前就不敢說我很喜歡演戲,會說我很想要演戲;因為很早我就意識到,喜歡跟想要某個東西的熱情是兩回事,所以到現在,我都不敢說我很喜歡演戲。」但如今的她已能果斷地說自己喜歡創作:「在創作裡,我能掌控自己的表現、被看見的東西。」

小說中,有一場重要的場景,寫黃澄參與了「家族排列」。但現實中的鄧九雲並沒有真正下去排列自己的家族,她有抗拒、也有不想提及的人事。然而藉由別人的家族排列現場,在不斷被邀請加入,童年的重現中,她依然看到了自己,一個總想找別人玩,卻沒有人理會、沒有玩伴的自己。《女二》也像是鄧九雲介入卻又抽離的家族排列,總有個角色像是遠房親人般,迴射圍繞在自己的生命裡頭,量子般地連結。鄧九雲認為寫小說也是如此:「寫小說的量子更像是來自作者本身的能量,因此它很恐怖,就像人去到不乾淨的地方會不舒服,敏感的人都能讀得出來、都會承接到作者的能量。」

「在創作裡,我能掌控自己的表現、被看見的東西。」

那天下午,光影偏斜,關了燈、走出棚的鄧九雲與我聊了長長的天,談黃澄、黃茜與小說,最後她說:「有時會覺得《女二》不是自己寫出來的,好像在跟人聊一本我也看過的小說。」攝影師請她補錄一段影像,化妝師在旁等待,鄧九雲像想起什麼般,小聲地說:「我覺得有點好笑,以前當演員時會夢想有一天可以為自己的作品做這麼多事情,但沒有發生;今天卻因為寫了《女二》,反而做了很多好像演員會做的事情。」

我忘了回話,想起自己稍早走進這房間前,她在光裡跟我點頭,那時我抓到的詞,不是「女二」、「女演員」,或者「作家」,就只是她、只是「鄧九雲」而已。

採訪撰文|蔣亞妮
摩羯座,狗派女子,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二〇一五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 二〇一七年出版《寫你》, 二〇二〇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攝影|YJ
梳化|林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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