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px
Home 新鮮推薦當月精選 【當月精選】封底諾貝爾文學獎特輯 — 庸.佛瑟的劇場可能性:聚焦人性,捕捉永恆

【當月精選】封底諾貝爾文學獎特輯 — 庸.佛瑟的劇場可能性:聚焦人性,捕捉永恆

by 鄧世昌

庸.佛瑟於二○二三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獎,但因台灣暫無中譯本出版,今次特別再為《聯合文學》撰文介紹他的劇作,讓讀者可以藉此了解庸.佛瑟劇作的特色,今次為讀者深入介紹的並非庸.佛瑟最主流討論的作品,而是幾個個人認為庸.佛瑟的較特別的劇作,分別是《Suzannah》及《The Guitar Man》(兩劇暫無中文譯名)。

《Suzannah》是庸.佛瑟於二○○三年編寫的劇本,劇目名字正是挪威劇作家「現代戲劇之父」易卜生妻子的名字。於易卜生死後 Suzannah燒燬了大量關於易卜生生前的物件,這劇本是庸.佛瑟跟據易卜生生前生活僅有留下的歷史記載,為填補他的生活其他可能發生的空白而創作的劇本。

劇本中易卜生從沒有在劇本出現過,妻子 Suzannah 則化成三個角色,分別是老年、中年及年輕 Suzannah,劇本由三人的獨白交集而成,三把聲音述說著與易卜生生前一起生活的點滴。在二月號的文章有介紹過,庸.佛瑟的劇作大部分角色都沒有名字,用姓別或家族稱謂作為角色代號,《Suzannah》卻居然一反其創作風格而行,這亦把此作品與庸.佛瑟其他劇作特徵區分開來。劇本場景設置固定在易卜生跟 Suzannah 的家,由於易卜生經常都忙著寫作,老年 Suzannah 總是在等待他回家,甚至在自己生日亦是一樣,她跟隨著易卜生去過很多地方,住過丹麥克里斯欽、挪威卑爾根、德國慕尼黑等城市。接著年輕和中年 Suzannah 在劇本相繼出現,他們並置在同一場景,卻是三個時空的重疊,三人之間並無互相對話,各自講述他們都在等待易卜生回來。有人把庸.佛瑟的劇作歸類為新文本 (New writing),新文本的其中一個寫作特徵為碎片化,庸.佛瑟把她們三段內心獨白剪碎,讓她們的聲音交織合奏,譜出一首關於易卜生的生命樂曲。

《The Guitar Man》寫於一九九四年,屬於庸.佛瑟最早期創作的劇本,也是到目前為止唯一由他編寫的獨腳戲文本。全劇只有一個角色—一個帶著吉他的中年男人,故事發生在寒冷的季節,中年男人帶著吉他步進較為暖和的室內—一條平日人來人往的隧道,他一邊打開吉他盒拿出吉他,一邊展開他的內心獨白。

獨腳戲是一種獨特的戲劇形式,正如音樂劇此一藝術形式的特色,觀眾不會質疑為何角色會突然唱起歌來,獨腳戲形式也同樣無需質疑角色在跟誰說話,角色也不一定是向觀眾說話,像我們常接觸的互動式劇場那樣,我們可當作是劇作家把角色內心聲音的放大,讓我們聽見。《The Guitar Man》放大了一把中年男人的聲音,讓我們聽到他的故事,他從一個使用另一種語言的城市來到這裡,在隧道裡演奏音樂。隧道屬於公共場域,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中年男人卻把這裡說為 「我的」 隧道 (my subway),這裡滲出人在公共場域中所受的擠壓,也意味著他無安身之所的狀況,劇本如此寫道:

向著我行過來
從我身邊走過
一整天人們都從我身邊走過
在我的隧道
他們走過
他們從我身邊走過
所有我站在這裡演奏的時間
人們都向著我行過來
人們都背對著我離開
每一天他們都從我身邊走過
許多的同樣的人從我身邊走過
每一天
然後我每一天為他們唱歌

─ The Guitar Man, Oberon Books: Jon Fosse Plays One P.158

庸.佛瑟的劇本擅用重覆的語言為讀者營造場景的氣氛和角色的內心狀況,從他不斷重覆的句子「從我身邊走過」中突顯出來的,是中年男人獨自在隧道演奏的孤單,透過重覆的語言,句子每每能夠從處境意義提昇至另一個層面,描繪角色的精神層面,折射出現代社會人們營營役役又卻是如此孤寂的生活。

人的孤寂是庸.佛瑟許多劇作的主題,人物在戲劇情境中尋找意義和答案,在渴望之中掙扎,帶著吉他的中年男人演奏別人的歌曲,卻從來沒有屬於自己的歌曲,他在別人的歌裡尋找自己,漸漸變得不愛唱歌甚至音樂,他從沒被人稱呼為吉他手或音樂家,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懂得彈吉他的人。如同劇本裡面他描述妻子,本是一名畫家,卻從來沒有賣出過畫作,最後去當了老師,他形容妻子的畫作平平無奇,當中並無藝術價值,是一個失敗的藝術家。從這兩個人物設定中我們可以看到庸.佛瑟對現代社會人們的生存狀態觀察入微,二人都是主流價值下的失敗者,我們也許都曾經努力擺脫成為「從別人身邊走過」的某某,嘗試在偉大與平庸之間掙扎拼搏,然而這是生命意義的全部嗎?成功與失敗由誰來定義?這是庸.佛瑟劇本中對人生意義的叩問。

隨著中年男人遇到一名剛死去妻子的男人,他說剛親眼目睹妻子火化成為灰燼,並給予中年男人三磅的報酬,中年男人意會到生死有時,萬物有限期,他把吉他的線一條一條逐一拆下,拆下吉他線的吉他不再是吉他,吉他盒的存在意義亦隨之消失,最終中年男人留下吉他盒,離開了隧道。

庸.佛瑟今獲諾貝爾文學獎,讓我記起曾經讀過他從前的訪問:「你可以在劇場中經歷黃金時刻,沒有過去、將來和現在的永恆時刻,劇場讓這件事成為可能。」從他的兩個時期的作品,我們可以感受到,無論形式如何,劇作家的眼睛需要聚焦人性,當名字、時空、故事情節都被一一剔除之後,剩下來的就是人性本身,只有聚焦人性才能讓作品通向永恆時刻的道路,這也是庸.佛瑟認為劇場美麗動人之處。

文|鄧世昌

劇作家、翻譯。目前正修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博士班。曾出版華語劇本集包括《斑馬》及《一縷香絕》(收編於阮劇團-劇本農場 VI 劇作選)

喜歡我們的 文章 嗎?

記得 訂閱 我們!支持我們!

發表意見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