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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人、經紀人、棒球投手。曾任職於廣告動物園、唱片兒童樂園、出版馬戲團;現職自轉星球文化社長,始終堅持樂園關門前一定要玩得盡興。二〇一九於紐約取得運動管理碩士學位,二〇二四錄取師大運動心理學博士班。曾獲《誠品好讀》最佳獨立出版社、推薦出版人,《Shopping Design》Top 100年度最具影響力人物。著有《在自己的星球裡作夢》、《放下人設,人生別急著找答案》、《有時候我會想起你,然後想起自己》等書。
一九九六年秋天生於臺中,十八歲後長於花蓮。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華文文學系創作所畢。有時寫作、打棒球和釣魚。從小幻想靠棒球過生活,打過臺中縣豐田國小少棒隊、臺中市豐原高中棒球隊,以及國立東華大學棒球隊,主要擔任捕手,也曾擔任投手、一壘手和外野手。大學最後一場球賽結束之後,改以文字完成自己的夢,試著將一次投球、一次揮棒寫進故事裡。
陳尚季,右投右打、守備位置捕手,脫下面罩與護具,他是一手寫詩、一手寫小說的青年作家;黃俊隆,右投右打、守備位置投手,下了投手丘後,他是經營出版與創作者經濟的「自轉星球文化」社長,也是正攻讀運動心理學的博士生。對於終日與文字對決的兩人而言,棒球場上不斷考驗身體與心理的過程,是始終放不下的追求,更是引領他們前進的動力。
Q 最喜歡的一位棒球選手是?
黃俊隆:紅雀隊的投手Adam Wainwright。
陳尚季:林威助。
Q 一個好的棒球選手,最應該具備的特質是?
陳尚季:在場上迅速調整、精準判斷的能力。
黃俊隆:心理素質要很強。我們的條件加起來大概就是完美的選手。
Q 如果能夠選擇自己的應援曲/出場曲,會是哪首歌?
黃俊隆:Jacob deGrom在紐約大都會隊的出場曲〈Simple Man〉。
陳尚季:林威助在阪神虎的出場曲〈炎の一打〉。
Q 若能交換彼此靈魂的一部分,最想擁有哪一項能力或特質?
黃俊隆:寫小說、召喚故事的能力。
陳尚季:不管到什麼年齡都有追夢的勇氣。
黃俊隆與陳尚季,兩位球員初見面,絲毫沒有前輩和後進的包袱,一投、一捕聊起棒球,對話自在如多年搭檔。
言談間陳尚季默默從背包掏一顆印著數字「29」的紅線球:「這是花蓮關懷盃的用球,剛好是第二十九屆。跟社長的背號一樣。」黃俊隆謝過,旋即用一顆傳奇簽名球的故事回敬:「王建民簽在這裡不稀奇,厲害的是第一位被診斷出『投球失憶症』的選手——紅雀隊的Richard Ankiel——也簽在同一顆球上面。」
曾在「大專棒球聯賽」留下出賽紀錄的陳尚季也深受投球失憶之苦,「我從小學三年級加入少棒隊,開始懵懵懂懂跟著練球。到了大專算是我的心態、球技都相對成熟的階段,卻開始受傷,進入身體跟心理的拉鋸。」從遠離紅土到復健回歸,棒球給陳尚季的苦可能不少於樂,不過他依舊決定用研究所三年的時間,寫一部棒球短篇小說集——無法繼續打球,那就以文字建構一座心目中的球場。
黃俊隆拿著陳尚季的處女作《斷棒》,上頭貼滿了標籤筆記,「編輯來邀請我推薦的時候,我很驚訝,竟然有球員寫小說,而且不論寫作還是打棒球,他都是名門出身。」前陣子為了搬家,黃俊隆找出一張多年前的剪報,當時記者問道:「你最想出的作品是什麼?」他的回答是:「一本成功的、棒球主題的書。」此次雖不是以編輯身分與《斷棒》相遇,但讀到這樣的一本小說,仍讓他激動非常。
從小,黃俊隆就和哥哥一起,把報紙揉成球、折作手套,削木棍當球棒,在三合院裡打球。「我只有升上國中那個暑假短暫加入過球隊,那時候會很用力去扣縫線,練習完手長出水泡就很得意,但被爸媽看到一定被罵。」他對棒球的熱愛,直到出了社會、工作穩定之後才有機會兌現:先是組建自己的球隊、每週末到河濱打球,到了二〇一七年,他更毅然停下一切工作,遠赴紐約進修運動管理碩士。
黃俊隆說,這幾年的學習確實改變了他看待球賽的心態,甚至能運用在生活裡。「小時候血氣方剛,又覺得讀書比不上哥哥,所以想當投手,去跟對手拼,做全場的焦點。但棒球終究是一個失敗跟遺憾的運動,要如何釋懷並在裡面找到快樂,其實是運動心理學可以解釋的。」他用「成就目標理論」分析:許多強投都是「自我涉入型」(ego-involvement),有不服輸的精神,將在比較中勝出定義為成功;反之「工作涉入型」(task-involvement)只要感受到自己的進步,便能獲得成就感。
在棒球場上,只要每十個打席擊出三次安打、維持三成以上的打擊率,就已經是相當出色的打者,這也代表,多數時候球員都必須與失落為伍。陳尚季對此深有體悟,「一開始我也很在乎輸贏,後來才發現我的責任只是九分之一,不會因為我一個失誤就導致球隊輸球。漸漸理解這個道理後,才稍微能放過自己。這球漏了沒關係,只要專注在當下,等下一顆球來,我把它接住就好。」
「這就是棒球最迷人的地方。假使你有努力,即便今天輸球了也不會怎麼樣,這並不是逃避,因為永遠有下一場比賽、永遠會有你想要進步的地方。」黃俊隆回應。這句看似空洞的心靈雞湯,卻是眾多球員在一次又一次的實戰中,驗證出的解答。
在兩人的言談之間,能明顯感受到他們不論在場上或場下,都對棒球有著強烈地執著。那股近乎憨直的自我要求究竟從何而來?「我很受日本球員的吸引,不管打出什麼樣的球,都是全力衝刺跑壘,這很鼓勵我:明知道是徒勞,還是要奮力完成該做的事。」一般組或大專生的比賽場次並不多,因此對陳尚季來說,每一場都很珍貴,「我會想在某些關頭,用類似頭部撲壘的舉動去拼拼看,同時激勵隊友和學弟,讓他們知道,我就算受傷或是狀況不好,還是很願意去拼每一個play。」
黃俊隆笑說自己是遇強則強的選手,「但通常只要自信滿滿、覺得今天一定可以宰制全場,都會搞砸;反而是覺得這裡酸、那裡痛的時候,會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類似的情況陳尚季也碰見過,明明自覺狀況不佳,卻打出猛打賞①。
棒球已經完全融入他們的日常。離開校隊後,陳尚季仍保持著每週三次的練球頻率,「我幾乎每天都看球賽,也看相關的報導和YouTube上介紹球員生平的影片。」他說,《斷棒》裡的八篇小說加上後記,就像是球場上的九個人,他希望能藉由不同視角讓故事更加完整,「不過選擇要寫哪些素材其實不是事先決定好的,我只是從歷史資料、球員故事裡面找可以發展的縫隙。」
「讀他的作品,我常常要提醒自己說這是小說,裡面巧妙地埋進了好多典故。」若和黃俊隆一樣,身兼讀者與球迷的雙重身分,便能在字裡行間找到線索,但小說的趣味遠遠不僅於此,陳尚季的虛構,像在每一個讀著心中都開闢了一座形制各異的球場,那和充滿應援吶喊的現場不同,也和轉播裡不停在啦啦隊和比賽之間切換的畫面不太一樣,你會看見那些圍繞著棒球的生命,有時充滿遺憾、有時又象徵著和解與生存的希望。
闔上書,終於稍稍能理解黃俊隆的激動:「確實唯有棒球選手,才能寫出這樣的作品。」或許這也是台灣一直缺少的,一本棒球小說,無關勝負卻餘韻悠長。
採訪撰文|温伯學
一九九八年生,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系畢,現任Blow吹音樂編輯,每日聽歌、寫字,治腸躁。
攝影|蘇郁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