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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看展】缺席的他,無限的她:李昂看「草間彌生的『軌跡』與『奇跡』」展

by 煮雪的人

午後,我們與李昂一同進到北師美術館觀看「草間彌生的『軌跡』與『奇跡』」展。展覽聚焦一九五一年至二〇〇五年間的創作,不同於大眾所熟悉的南瓜,當年的作品運用了更多性徵意象。諸多被安裝在軟雕塑中的陽具,不免讓人想起李昂的小說《路邊甘蔗眾人啃》。

南瓜與甘蔗看似遙遠,上網搜尋後卻還真的找到了「南瓜甘蔗雞腳湯」食譜。也許,草間彌生與李昂的作品,也能找到共通之處?

李昂於展場2樓欣賞《圓點的強迫妄想》

李昂:「女性一定要來看這檔展覽。」

「我過去對草間彌生存有誤解。」看完展覽,李昂大方承認。

今天是李昂首次進到美術館觀看草間的作品。此前,李昂對於這位藝術家的資訊大多來自媒體,上面聚焦的總是南瓜、與LV的商業合作,除此之外,還是南瓜——如果近年來全球的南瓜食用總量有提升,草間想必貢獻不少。

由於草間彌生在媒體上的高度曝光,反而使得李昂長年忽略其作品。看過展覽之後,李昂從中看見了同為女性創作者的靈魂,找到彼此可溝通之處。

李昂上一次來到北師美術館,是參與蔡明亮導演的夜宿美術館活動。對於這次展覽,李昂認為策展團隊充分利用了北師美術館的優勢,將草間彌生的不同面向分別放置在三個樓層。「不只是雕塑,還有繪畫、錄像、服裝、文學,這是一個非常全面的展覽。」她說。

李昂特別推薦女性來觀看這檔展覽,其中所展現出的女性自我,也能對應到不同的台灣女人身上。「我們被日本統治了五十年,跟日本有共同關聯性,草間在日本高度父權環境下的創作,跟台灣女性的創作,絕對可以互相參考、反思。因此,女性一定要來看這檔展覽。」

李昂讀草間彌生詩作〈超越「執念」!:打開一扇通往二十一世紀光輝大門的我〉·1988

李昂:「草間自己沒有一個『性的身體』。」

一九六〇年代後,草間彌生以「圓點」為單位創作,圓點象徵生命,並試圖透過大量的圓點達到「自我消融」。

圓點,最早可以追溯至草間彌生童年的精神幻覺,南瓜符號則與種苗商家庭背景息息相關。而李昂近年來嘗試「靈異寫實主義」,在最新作《彼岸的川婆》的序中寫道:「我小時候的故鄉鹿港,有這麼多古老的廟宇,一直讓我深感神奇。之後發現老地方也會有許多老廟宇,先是台南,接著是多次在京都流連。」兩者之間,共享了「童年」、「精神/靈異」的概念。

從二〇〇四年的《看得見的鬼》、二〇一一年《附身》到今年的《彼岸的川婆》,李昂都處理了「靈異」命題。「草間與我這般的女性創作者,如果生活在過去,大概就會是當時的女巫。」她說,他認為自己與草間彌生都具備了直視精神世界的能力,而這些都成為她們創作的泉源。

同樣是在作品中處理性別,李昂認為自己與草間彌生差異主要來自創作年代。草間在嬉皮運動最興盛之際移居美國,一度被紐約媒體封為「嬉皮女王」(the Queen of the Hippies),展覽中的乍現行動錄像呈現了當時的開放身體關係;李昂前往美國之際,卻是嬉皮運動已經走向尾聲的六〇年代末期。前者是嬉皮運動的介入者,後者則是旁觀者。因此,不同於草間彌生會直接去呈現裸體、性器符號,李昂的作品,例如《殺夫》,則傾向使用旁觀角度來檢視兩性的權力關係。

李昂於B1展場欣賞草間彌生設計的服裝
《驅迫意象》,複合媒材,1964-1966

另一個差異,是李昂書寫出更多權力政治。「例如展覽中的高跟鞋軟雕塑《性的強迫妄想(鞋子)》,讓我想起山田詠美的小說《跪下來舔我的腳》。這件雕塑只會被歸類到女性主義的命題中……而已。」李昂特別強調,這個「而已」沒有貶義,而是說草間彌生比我們幸運:她可以專心處理性別議題,不需要去思索自身的國族認同。然而對於台灣的創作者來說,國族、政治等問題卻非常重要。

「也許可以被挑戰,不過我想要提出一個看法:我認為草間自己沒有一個『性的身體』。」李昂說。儘管草間彌生的作品中呈現許多裸露、性器官,我們卻很少看到草間自己對性的態度。李昂認為,這可能是草間彌生擔心當時的社會道德壓制,在那個年代,女性還是必須有所隱藏。

因此李昂提議,我們可以嘗試從更切身的角度來探討草間彌生的性,例如童年那個偷歡的父親、從未發生過性關係的情人約瑟夫.康奈爾(Joseph Cornell)……等等。李昂也特別提起展場二樓與地下室的佈景作品《驅迫意象》與《幻影的彼方》。「佈景中只有成年女性的假人,而沒有成年男性……加上雕塑中軟弱無力的男性生殖器,這其中所呈現的身體關係都相當有趣。」

《幻影的彼方》,複合媒材,1999
李昂觀看軟雕塑作品《性的強迫妄想(鞋子)》

李昂:「草間彌生是一個靈異宣教師。」

看過展覽之後,李昂重新解讀了草間彌生與商業的關係。「草間彌生是一個靈異宣教師。」她說。正如前面提及,「靈異」指涉的並非我們一般認知的超自然,而是草間彌生在作品中對人類精神性的探索。

李昂認為草間彌生的商業行為,實際上是為了宣揚藝術教義。「沒辦法,現在是商品主宰一切的時代,而確實相當有成效,你看現在幾乎沒有人不認識草間彌生。」李昂特別強調草間作品中的「物件/Object」,例如《驅迫意象》鋪滿地板的通心粉、《圓點的強迫妄想》的氣球、眾人熟知的南瓜……等等。草間彌生將其藝術語言附著於物件上,宣揚到全世界。

不同於草間的積極「宣教」,李昂始終專心在文字;出版過多本小說與詩集的草間彌生,則是藝術與文字兩棲。李昂認為由於媒介上的特性,文字將會以更小眾但深入的方式影響社會。然而,無論是文學或藝術,都必須具備前瞻性。「如果只會寫跟同期社會一樣的東西,沒有遠見與前瞻性,未來將不會被閱讀。」李昂說。

「我剛從法國回來,還在時差中,需要回去休息。」訪談結束後,李昂說,接著迅速道別離開美術館。看著李昂離去的背影,我這才發現她的髮型與穿衣風格,竟然與草間彌生有幾分神似——差別只在,李昂的身上沒有圓點。

那一瞬間,草間彌生與李昂之間的界線,彷彿圓點般消融。

採訪撰文|煮雪的人

1991年生於台北市,日本法政大學文學碩士。2021年以詩集《掙扎的貝類》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成為該獎開辦以來首本入圍的詩集。詩作〈月球博物館〉被選入美國拱門任務基金會「Arch Lunar Art Archive」計畫,2024年2月經由奧德修斯號送上月球長久保存,為目前已知最早登陸月球的華文新詩。

攝影|賴沛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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