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px
Home 主題特輯 【鹽分地帶文學】走過好山好水,再回到臺南的海岸─沿著四鯤鯓與張卉君談海

【鹽分地帶文學】走過好山好水,再回到臺南的海岸─沿著四鯤鯓與張卉君談海

by 王振愷

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碩士。來自山城埔里,熱愛跑田野、閱讀、文字創作、逛書店,早年即以「洪亮」為名,在東海岸走江湖,曾獲葉紅全球華人女性詩獎、花蓮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海洋文學獎、鳳凰樹文學獎等獎項。二○○五年加入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自此以黑潮人自居,曾任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執行長、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海洋文化部專案經理、鯨豚生態解說員、美濃愛鄉協進會生態聚落文化研究員、莫拉克災後獨立報導人,目前為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董事。著有:《黑潮島航》(合著)、《黑潮洶湧:關於人、海洋、鯨豚的故事》、《女子山海》(合著)等。

那天訪談我們與《女子山海》共同作者——張卉君相約臺南四鯤鯓沙灘,不同於三鯤鯓漁光島與更南邊黃金海岸的熱門,這裡像是她每天都會到來散步的秘密基地、私房秘境。見到卉君本人,發現她皮膚曬得黝黑,原來她才與本書另一位作者——劉崇鳳剛結束東部的新書宣傳行程。

 

現在的卉君離開在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多年的行政工作,也卸下執行長身分,從花蓮搬回到她們大學初相遇的臺南;崇鳳則回到家鄉美濃,一邊寫作、一邊擔任自然嚮導工作,也走入婚姻、進入家庭。這次她們一樣從南方出發,前往最愛的花東山海,不一樣的是交通工具從摩托變為自駕車,而面對這片熟悉風景的眼光也截然不同了!

「打乒乓球」般的雙人寫作

這樣對於成長的轉變在二○二○年底出版的《女子山海》也都能詳盡看見,卉君與崇鳳是成功大學的同學,分別來自埔里山城與高雄港都。九年前,兩人決定以書信往返與交換日記的形式相約一同寫作,她們為各章節設訂題目,透過文字一來一回,展開女子間的私密對話。雙人寫作考驗著彼此的默契,卉君形容這個過程就像是在「打乒乓球」,有時往來順利,但偶爾也會有漏接的狀況。

她們從原生家庭開始寫起,再到大學兩人相遇、相約進行「東海岸雙俠行旅」,進而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大自然,並各自走入海洋與山林工作,進一步深入探索未知的境地,山與海不停在兩位女子的人生中交錯來回,像是一個無限的循環。她們將在不同人生階段與山海的相遇歸納整理,最後呈現為書中的四個章節。

 

女子在自然裡的陰性書寫

書名的「女子」點示著書寫者的身分,有別於男性在屬於野性自然環境的經驗,過去女性於山海的經驗多半是被隱沒、邊緣的,或必須佯裝成陽剛的中性形象。這在工作場域更為明顯,面對海洋這個陽性的職場,有些漁船是禁止女性上船,或是有生理期的女性是無法上船,卉君提及她過去在黑潮擔任執行長時,也常被誤以為是中年男性,認為相對年輕的女性無法擔任領導者角色。

這些於山海的職場經驗都生動地描繪在〈角〉、〈長髮〉兩個篇章中,對於陰性書寫的設定她們也曾自我懷疑,起初她們會覺得歷史或生態環境議題等公共事務才值得被書寫,女性個人經驗與自我揭露該放這麼多嗎?但反而是在編輯過程中,男性主編與出版社董事長郝明義先生一直鼓勵她們要將這個特殊視角呈現出來。

這也連結到文學史或是卉君在碩士論文中討論到女性報導文學中的性別政治,過去對於女性書寫多被認為是閨秀文學,只是關在家裡闡述自我的內心狀態。但在面對報導文學或是自然文學時,因為書寫者必須真正走入田野現場,工作者的體力體能都是極大考驗,但並非女性就在當中缺席,《女子山海》為這樣的文類留下了陰性書寫的一筆。

游向心裡那片未知的海

海洋好像註定出現在卉君的每段人生歷程裡頭,出生於埔里——臺灣內地中的內地,兒時對於海洋僅有的記憶就是每年過年陪媽媽回高雄娘家,父親會帶全家到旗津看海,卻也觸發著她感知海洋的遼闊感,相對於山城的環繞感是相當不同的地理經驗。大學開始真正獨立自主,來到臺南發現這座城市離海很近,她自己常在課餘騎行到黃金海岸,這是她與崇鳳一起「東海岸雙俠行旅」之前騎乘最遠的距離。

大學畢業要上研究所的那年夏天,卉君報名了黑潮文教基金會為期兩個月的解說員培訓,正式開啟了她對於海洋的深度探索,也打破過去自身許多在生理或心理的界線。她與黑潮夥伴每天在野地生活,到處溯溪、跳水、游海,她提及在跳太平洋時,那是從未有過的人生體驗,太平洋的深藍黑到見不到底,就如同前作《黑潮島航》中她描寫到夜航的經驗類似:暗黑中只有幾點微弱星火,其實航行的不是地理的海洋,而是心底的那片未知的海。

 

臺灣的海洋還在戒嚴

面對海洋的經驗也不全然是浪漫美好的,卉君與黑潮的夥伴時常去撿拾海邊廢棄物,因為真正到了現場才會知道人對於環境的影響有多大。海洋就像是她的朋友,在這裡嬉戲玩樂,但也得呵護照顧她,對於生態的敏感度也都是後來加入基金會後被開啟,持續進行海岸開發、少數族群、土地正義等議題的關注。

卉君也在參與運動與書寫反芻的過程中,開始反思為何臺灣人與海洋地理距離這麼近,但心理距離卻這麼遙遠?她認為還是跟臺灣獨特的歷史,進而影響海洋教育的缺席有關,從明清時代的海禁政策,加上臺灣又位處在西太平洋海域的重要戰略位置,臺灣在不同統治政權下一直處在鎖國的狀態,始終擔心被佔領與侵略的情境。

「恐海」成為臺灣人的集體潛意識,這也影響到環境工程上的認知,臺灣西部海岸有許多填海造陸的工程,我們一直在向海爭奪土地,也不斷製造人工消波塊來預防海岸侵蝕、海水倒灌。在海邊也多會看到:禁止游泳、水深危險等標語,塑造出海是危險的禁地,海岸線多半是封鎖的狀態,不太鼓勵島民航行。卉君就提及即使在島內進行跨縣市航行都必須行公文,也時常會遭遇到海巡署刁難:「即使臺灣社會已經解嚴,但臺灣海洋還在戒嚴!」

山有多高,海有多深

海洋一直重新帶領卉君翻轉看世界的方式,海洋不該是個禁地,應該是航向世界的開口,臺灣島上的族群從四面八方渡海而來,海洋其實是與不同區域連結起來的介面。她也提及過去頻繁搭船出海的經驗,讓她學習如何從海洋重新回看陸地,不同於過去以陸地為中心的視野,因此更能清楚透晰從山脈、森林、房舍、人類到海洋其實是連貫在一起的,是一個共同體的概念。

「山有多高,海有多深」這不僅可以套用在海岸地形上,其實也適用在山與海連結的生態系統上,卉君指向四鯤鯓由木麻黃等植栽組成的大面積防風林說道:海濱的森林如果維護好,就能帶來充足的營養鹽,可以滋養沿海的魚類,人類才有豐富的漁產可以吃,這是一個良善的生態循環。

從太平洋走回臺南海岸

人生也像是一個週而復始的循環,卉君重新回到這片她熟悉的臺南海岸,學生時代面對這片海洋只能詩意浪漫地觀看,從東海岸轉了一圈回來,她從旁觀者變成涉入者,從純欣賞到深入認識,海岸從觀光地變為田野。然後慢慢發現海洋的問題,並嘗試為她解決,卉君認為這個過程與愛情的道理很相似。

卉君從東岸走回西岸,過去在東部面對的是海深水強的太平洋、陡降的海岸地形,其實相對難以親近,不過太平洋的湛藍令她難以忘懷,甚至為了這片海洋去學油畫,多層的飽和度必須透過油彩的堆疊才能表達出來。現在她回到西海岸,沙岸與大陸棚其實更容易親海,卻也因為西部人口密集度高、河川污染、中國沿岸垃圾等污染來源,加上西部漁業與海洋生物活動高度重疊,導致西海岸有多重的海洋生態問題與大量海廢待解。

海洋是臺灣島民的身世

我們跟著卉君走在四鯤鯓的沙灘上,她撿拾起沙灘上俯拾皆是的保麗龍碎片與數不盡的塑膠原料粒,這些潛藏在沙粒中的微型顆粒,分別來自上游河川的工廠排放,以及沿岸邊支撐蚵棚的保麗龍磚,「塑膠王國」自居的臺灣島國也是愛吃海鮮出名,食物鏈伴隨著生態系統循環著。

待回收的蚵棚架置放在海灘上,堆積起宛如一座座巨型高塔,夕陽落入海平面,天空由昏黃逐漸轉暗,但白浪潮起潮落仍舊清晰可見,海風與浪聲交錯,頻率共振。卉君面向海洋最後說道,在臺灣生活真的很幸運,我們離山海都很近,海洋是臺灣很重要的資源,是孕育生命、塑造合宜氣候與滋養島民的母親:「海洋是我血液裡的基因,是我們島上子民的身世。」

採訪撰文|王振愷

現居臺南永康,《大井頭放電影:臺南全美戲院》作者,現任臺灣影評人協會理事。長期從事南方藝文、電影與當代藝術的獨立研究與評論書寫,並關注書寫與影像間的跨媒介,實踐一種獨特的策展方法。個人網站:www.jkwang.art

攝影|陳渝柔

You may also like

發表意見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