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來計算時間的方式很多,威士忌是其中一種。
鎖在橡木桶的威士忌,看起來始終如一,沉默地醞釀著自身,然則透過橡木桶身的毛孔淺淺地揮發,以香氣、色澤、與容量的變化,來記錄時間的痕跡。對此,威士忌迷有個非常浪漫的說法─那是「天使的分享」,像是踮著腳尖走過木桶旁邊,天使會酌飲桶中的威士忌,彷彿時間越久,天使們喝得越醉,而木桶內的威士忌將會以肉眼可感的比例越變越少。時間啊,不是只會磨損牙齒而已。
以這樣的方式來思考時間的流動,非常抒情,也「非常蔡依林」。
作為一個創作歌手,出道二十餘年,她說自己曾經強裝的無堅不摧,然而懂事的越多,卻越是明白「減去」的重要,減去逞強的自己。某種程度來看,她的創作意念就像是橡木桶中的威士忌,經年累月,在挫折後仍大口呼吸,一面吸氣,一面丟棄一點點過去的自己,逐漸活得更加強韌而堅定,把心活得很小很準確,一次做對一件事情
──創作,歌唱,製作翻糖蛋糕。
專注造藝,展開平靜的練習
可曾想過,花上所有力氣,鍾情於一事之上,將是一種平靜的感受,像是一個木桶的存在,只為熟成肚中的威士忌,不被任何事物打擾,安靜的孵育。
這感受之經營,是蔡依林長年的創作精神。
在常人的定義裡,專心於某件事情上,都是要耗費神力,但對她來說,卻是一種另類的休息,她解釋:「現在不是很多人會去嘗試靜坐嗎?我也試過,但是我得不到放鬆的感覺,腦子總是跳來跳去,同時在想很多事情。」相反的,讓她平靜下來的時刻,反而是全力投注於單一事物的時候。
對此,她進一步解釋:「為了做好這件事情,要放掉腦子中多餘的東西。所以我可理解很多人喜歡慢跑,我在做翻糖蛋糕的時候也有類似的感覺,腦袋裡沒有其他的事情,心裡覺得很平靜。」
製作翻糖之於蔡依林,是一種「平靜的練習」,專注思考作品的結構與顏色的時刻,就會刪去腦中太多憤怒而混亂的狀態,「為了搞懂那個原理,拚了命的學習,反而會讓腦袋有種充電的感覺。」也許正是基於這樣的心意,讓百富威士忌相中蔡依林成為今年度「百富心藝計畫」的造藝家。
一心造一藝的執著
在這喧囂如海浪的現代裡,百富單一麥芽威士忌─這個來自蘇格蘭的威士忌酒廠,對於製酒的堅持如同一張安靜的湖,緩慢,沉潛,以傳統的方式代代相承。對此傳承,百富有句很抒情的形容,叫做「一心造一藝」,除了標舉製酒的過程已達品味藝術之意,也說明專注於一件事情的意念,能夠讓事物走得長遠、深久。
秉持這份信念,於二○一八年起陸續與台灣的藝術家、職人工作者搭起橋樑,創建「百富心藝計畫」,使無形的情感,化作具體的實踐。過去合作的藝術家,如剪紙藝術家楊士毅推出的大型剪紙創作、打造沉浸式藝術空間,或者由霹靂布袋戲第五代接班人黃亮勛引領、使人重新看見土地文化之美。百富的企圖很明確,欲讓創作者的心意凝結成肉眼可見的作品,使之激發討論與對話,透過作品感受專注於一事的純粹與動人。
今年由蔡依林接下造藝家的大任,似乎再一次顯示百富洞澈人心的多面向的能力。蔡依林身上的強烈特質從來不僅止於她的演唱魅力,是對所投入之事、用盡全力的那份狀態,與百富的信念不謀而合。
如所周知,在多年前蔡依林與友人共同創立翻糖蛋糕品牌「皇后陛下Your Majesty」,實已彰顯她藝術生命中的另一項才華。雖然說,多年來她太過耀眼的歌唱成績,經常會讓人錯以為翻糖蛋糕之於蔡依林,應該只是一種興趣吧?是閒暇時刻的業餘愛好吧?然而興趣與專業的差異為何?後者所指,大概是即便「迷路」了,也執意要走到終點的那份決心。
例如這回,她接下百富單一麥芽威士忌的邀請,以瓶身為靈感,創作的翻糖蛋糕,便是一個明證。
迷路的光陰,終將醇厚且迷人
這座翻糖蛋糕的名字,叫做「一心造一藝 遇見自己」,短短幾個字,彷彿亦將蔡依林這幾年的創作歷程全給藏進去了。
「這個翻糖其實拆掉重新做了好多次。」蔡依林回想,有時候是顏色,有時候是造型,每次還在路途上尋找答案的時候,都彷彿終點是不存在的,難免陷入焦慮之中。蔡依林說,卻也是這過程,使創作顯得那麼傷人,那麼迷人。
「寫歌的時候也會這樣,原本信心飽滿,唱一唱又覺得不對。有時候大家可能聽完覺得很OK,我原本也會想說算了,告訴大家『好吧——?』只是,若那個『吧』拉得又長又不情願,我就知道自己不是真心覺得好。」
那麽,「很好」的感受是什麼?蔡依林說那是無法訴諸文字的,或者該說,那是時至今日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心情。
「在創作或者是演唱會現場,有時唱到一半,我會莫名的想哭,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理由都不一樣,但是踩到對的點的時候,眼淚是止不住的。做翻糖也是,先前拆了很多次,試過各種不同的畫面,直到最後會有一個選擇,是你看著那個作品情不自禁地大喊:『好美』,我就知道那是不可能再撼動我的結論了。」
那些來回反覆,執著不前的時刻,彷彿也是某種「天使的分享」──把時光獻祭給躊躇,看似停留的自己,其實如威士忌般正悄悄的呼吸著,等待那個無法被動搖的時刻發生,屆時,結論將醇厚迷人。
跑向未知,自由定義此刻的模樣
在同一條路上走得長遠的人,無論鑽研的主題再如何遙遠,或許都存有某些不變的特質吧——例如本次,因為接下了心藝計畫的邀請,才使蔡依林有機會進一步認識百富首席調酒師大衛史都華。
「這位首席調酒師也是嗅覺大師,為了調製作品,這輩子聞了四十幾萬桶酒,我當下就覺得這應該不只是一個嗅聞的動作,他必然也不斷經歷各種自我的挑戰,才能夠一直推出新的作品。這一點非常吸引我。」蔡依林說。
如站在創作者位置上的一種惺惺相惜,她回顧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創作生命,「感覺自己從爬、到站,最後開始跑了起來。我想大衛史都華也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吧?」藏在她話中沒有說出來的弦外之音,恐怕是創作者都曾經在起跑之前懷疑過,懷疑自己會不會在起跑後摔了一個大跤?會不會跑到陌生之境而心生恐懼?會不會走到哪一刻,變得不認識自己了?
即便如此,他們仍是那樣義無反顧地往前奔馳。
「我們一直在時間推進的過程中變動。不是說到了幾歲就會變成什麼模樣,而是在奔跑至不同階段的時候,自然就創造出這個年紀的樣子。」蔡依林說,創作這件事情帶給她最大的驚喜,就是未知,是在迷路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認識全新的自己。
「我過去也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四十歲可以活得這麼奔放,我的母親或者是這個社會都沒有這樣告訴過我。這也使我很期待,如果持續往前奔跑,那麼五十歲會是怎麼樣?六十或者七十以後呢?」
語畢,目光回到採訪現場。蔡依林剛完成百富心藝計劃的記者會,如接力賽的媒體訪問不斷,等到最後一家雜誌就定,她回應的語句仍未顯露一丁點疲態,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採訪間,而她雙眼明亮,端起百富的威士忌,笑盈盈地問:「現在,要喝一杯嗎?」
採訪撰文|郝妮爾
宜蘭人,東華華文所創作組藝術碩士。「向予書苑」負責人。出版散文集《我家,或隔壁》、長篇小說《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創作範疇橫跨散文、小說、劇本、童話;同時耕耘評論與採訪寫作。
攝影|Mr.Triangle
■ 2023 六月號|464 期 ■
【本期雜誌介紹】
《聯合文學》雜誌 NO.464:酒、文學,以及靈感調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