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屆桃城文學獎】得獎作品特輯|散文組〈一格方寸裡的時光〉(節錄)
previous post
〈一格方寸裡的時光〉(節錄)
天剛亮透,走在這條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車流人潮來返間,我一時半刻有些猶疑,這方向走去,那方店面是否確切座落於我記憶的方位。沿途商店林立,招牌色彩鮮明,我穿行而過,來到穿廊旁的一方入口,轉角處,便是阿舅的印章店,入口懷舊簡樸,只掛著一張白底紅字的看板,寫著「手工印章」。
鐵門已開,燈亮著,我走進,一旁便是樓梯,從狹窄走道望進去,阿舅正埋頭在那盞吊燈下,刻印。
大部分時間,阿舅拿著雕刻刀,埋頭,在一格方寸裡,將大把大把的時光放上印架,一筆一畫,慢慢地刻。我坐在一旁,視線越過電視畫面,停在他身上,離不開,彷彿有種魔力,吸引著我。直到近午,阿舅才起身,到附近攤家買午飯,「欲食啥?蚵仔煎抑是火雞肉飯?」
午飯時間,阿舅將頻道轉到新聞臺。那時,我便有一種感覺,看著平行時空裡某個地方正紛亂,無論是山區豪雨、地方選舉造勢、遙遠國度動亂戰爭,我人安穩地坐在兩坪大小的小店,心裡竟湧起一種莫名的平靜,說不上來。
「社會足亂乎?」阿舅笑著說:「咱的心定落來就好。」
當時我沒法意會,只想到以前阿爸阿母吵架時,我也喜歡一個人躲在房間,塞上耳機聽音樂,聽不見,便沒這回事。長大後,這種感覺也出現在世界發生重大事件或災難時,我會想起這段時光,心裡莫名感到安穩。
我在想,印章店必然有一些什麼,安頓了我的情緒。
久久,才會有一個客人走進來,拿印章或訂做。多半是老客人,有的只是上門喝杯茶、聊天,見我在,便不打擾,空間實在太小了。有時阿舅請他到外頭抽菸,把我獨自留在店裡,這間刻,我看著那盞吊燈下的刻具器皿,頓時覺得像各式枷鎖刑具,將人囚錮於座位,哪兒也去不得。
阿舅本就話少,刻印時,更是無話。我只能盯著他,聽著刻具替換間的細碎聲響,直到他朝著印章吹出一口大氣,讓上頭堆積的木屑一次飄落──刻印現形,字體浮現。他的嘴角微微揚起,表示滿意。
「阿舅,你刻一个愛外久?」
「三十分鐘。」阿舅說得篤定。
後來我發現,只要講到印章,阿舅的話就變多了,聲音流露一股自信,我喜歡那樣的他。但當時的我並不懂得,一個小小的印章,為什麼值得阿舅投入這麼多心力和時間?
晚上,阿舅將鐵門拉下,拉出躺椅。我一愣,只見他走回座位,要我先睡。
燈熄滅,我躺下。四周全暗,只有阿舅頂上那盞吊燈還亮著,像夜裡的燈塔,照亮一整片無光的海。我心想,平常,阿舅都這麼一個人度過夜晚嗎?
文|Yu
雙魚座,文字工作者,曾獲幾項地方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