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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沏茶】截稿/寫作時的五感六覺

by 蔣亞妮

剛寫作時,苦於靈感二字,以為寫作需要巨大的天啟,彷彿創傷才能接引創作,那些家族的沉重、成長的傷痕、不甘的情感才是故事,許多年後才分清,也許不過是事故。甚至,不過讓作品只剩一種為我私用的功能,寫作的功能性,應該是遞減的,它無法也不能消失,不管一部小說多麼魔幻與強虛構,不管一篇散文多麼貼膚真切,它們依然有各種功能,政治或懺情、性別或告別⋯⋯甚至是想要去政治與去性別的書寫,都還是帶著一種功能。

我總在最明白的時候寫作,那些與月亮有關的情緒之夜裡,不寫;那些剛讀完一本書、看完一部電影,如遭雷殛感官大開的時候,不寫;或者安排了得與人見面的工作日子,不寫;甚至在上過瑜珈打完壁球的午後,我也寧可以靜靜的閱讀伸展拉筋,不適合多寫。不寫都是為了能長久的寫,我怕太泛濫、我怕重複,更怕小看任何一篇文章,漏讀與誤讀不同,誤讀是發自靈魂帶著文學性的相遇,而漏讀只是不用功。我只能原諒自己失敗,但不能接受自己對所愛所選的路,不用功。

日間下午是我的固定寫作時段,風水好的歲月,沒人沒事沒有困難。當然,也總是會遇到風水欠佳的時刻⋯⋯明明接了重要的工作,卻趕流行的確診;來到交稿前夕,家人又接著確診;前期準備結束,正要好好完稿時,竟二次確診(所以我說這該死的 COVID),當然確診也可以換成任何其他小病與大事,有時甚至與自己無關。好好寫作、專心寫作,是需要整個世界幫忙的。

臺灣香杉

當時間被世界耽誤,那些明白乾淨下筆洇散完美宣紙的寫作時間,並不足夠時,我會自己幫忙自己。煮一壺茶,在以燈溫加熱的擴香燈上滴入幾滴精油,複方很好,有時單方的精油,也很接近一種明快,香氣不會如融燭或是直接燃燒的精油燭一般濃郁,濃香讓人欲睡,那是一種缺氧般的甜悶,寫作的大忌。寫稿時最好也別吃飽,有時在外趕稿,被某間咖啡廳的招牌甜點、餐點(比如咖哩飯、炒麵麵包、鮭魚茶泡飯;或者甘納許蛋糕、軟脆恰到好處的達克瓦茲、剛出爐的麻糬鬆餅⋯⋯)迷了心竅,那天的文字,就可能變得肥頭肥腦,擠在一頁,血糖太高,更是一忌。如果真的想吃,不,我是說如果真的想好好寫稿,至少不要飯後,再來一份甜點。

在外寫稿,無法帶上家中小物或者遇見音樂品味跟自己不合的場所,也別急著離開,我總習慣自己製造一個。比如隨身帶著的滾珠精油、分裝小瓶,總能以自己喜愛的氣味建立出一種領域感,再戴上耳機,播放陪我走過無數寫作時分的 Ólafur Arnalds,如此便能適應各方咖啡廳與風格相異的小店。

雖然坊間流傳截稿的時間,有真與假、有虛與實,真正的時間不一定是編輯建議的時間,然而編字典出身的我,總會踩得前面一些。即使如此,也有遇到特急件的日子,你知道編輯沒睡,誰忍心去睡?那時的味覺與嗅覺皆無用,五感六覺步入寂滅,印刷廠的時限是午夜的鐘聲。那種時刻,竟也能寫到一種明白,只能等寫完,才記得喝水、開燈與重新呼吸,聞進留在書房裡,最最後段的精油香氣與脈搏傳來自己溫熱的氣味。

寫作之神從來不進怠惰於寫的身體,但你得先懂得自己幫忙自己。

撰文|蔣亞妮
摩羯座,狗派女子,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二〇一五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 二〇一七年出版《寫你》, 二〇二〇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照片提供|一日茶道
專題編輯|馬嘉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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