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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駐站作家】唐捐|真實的語言,你永遠抵達不了

by 楊智傑

在許多年輕詩人眼中,唐捐不只是「讀者的詩人」,更是「詩人的詩人」,其語言形式與詩學觀念的創新,經常攪動現存詩歌的邊界,同時呈現一個背負龐大經典、現代文學家當的詩人,如何輕裝超越自身。現在,看看《噢,柯南》如何為我們指出另一條寫作的逃逸線。

古書裡也有梗圖

「詩人有一個責任,就是去收納當代的語詞,讓它進入你的詩篇,同時也要收納當代具體的人事物的時代感受」。《噢,柯南》中許多段落充滿梗圖的既視感,不妨視為一種吸納當代感知的實踐。但唐捐進一步認為古代寫作者「實際上也是在收集他們當代的梗喔」,只是他們沒有臉書和網路,因此感知這些「梗」的共通經驗,基本都來自古書經書。古人接到彼此的梗的時候,也許會像IG上看到Doge一樣會心一笑。

這種對當代的吸納,反映於寫作採集的工作上。但不是從其他人的詩中進行「二手採集」,而必須增加文字碰觸的種類,從各種文字或語言取得創作來源。在語言的土地上,「詩人是自己到園子裡面種蔬菜,自己去摘,自己拿來切,自己煮自己賣」,唐捐認為詩人是上下游一貫作業的產業,必須自己判斷哪些被人忽略的素材「其實很好」,那些東西會有一股力量在呼喊。

收納異質語言之後,詩人必須以意象、結構、音樂的「暴力」使之乖順,但仍保留一定的突兀與尖銳。唐捐將一首詩的寫作比喻為一台幼稚園娃娃車上的老師,從各家長手中接走不同的屁孩(笑)後,以一種「聰明的暴力」使他們變乖,融合在一個柔順的整體中,然而仍然一定程度保留每個孩子(句子)的特殊性。

世界觀即是關聯與主張

不斷將新的語言投入自己既有的寫作框架,唐捐又說,這像是生病或剛剛發瘋時去看月亮,「月亮會不太像月亮」,而呈現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新鮮感來自於將語言「抽離原來的位置」所造成的破壞式創新,為達到這種狀態,詩人不可被動,而必須更主動去採集新的語言和文字。

然而另一方面,詩人不只是詞語的調動、遊玩者。唐捐指出,詩人的行動(寫作)背後實際上暗藏了某些主張。例如古人經常以山、雲、馬這幾個常見意象入詩,這些詞彙間可能有無數種組合方式,但唐捐以李白「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為例,指出唯有詩人對事物「有特定主張」時,詩句才能產生有意義的關聯,那不只是詞與詞的關聯,同時是詞與物,物與物之間的關聯。「不同的主張就會生出不同的句型」。

而詞語順序改變構成的句型,以及句型改變構成的結構,對唐捐來說,或許是比詩的「主題」更可以視為是詩人的世界觀。

唐捐舉例,如「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語出莎士比亞《哈姆雷特》),就是先喊出名詞,然後給予「重新命名」的強勢句型。此外像日文和中文的語序會不同,好的詩人一定有它的個人語言,也就是組織句式與事物的方式,「我欣賞的那個詩人,我就會去關注他比較強的句法。」唐捐說,他帶的寫作課也會讓學生去感受不同句型的效果予差異。

和楊牧坐在同一張沙發上舒服的寫作

唐捐。然而談到「同時代人」對唐捐的意義,唐捐認為年齡不是最好的定義方式,感受到的世界與經驗的同步性才是重點。「比如我年輕的時候關注陳克華跟林耀德,九零年代那是詩的雙塔,但我不會關注我旁邊跟我年齡差一兩歲的人在幹嘛。」。他以林耀德曾講過的一段話為例:「他說他的對手是楊牧跟夏宇,我們就像在圖書館的一個大桌上一起寫作」唐捐說,「這張桌子上有一個人叫楊智傑,但另外還有一個叫楊牧,他跟你也曾在同一個時代,坐在同一張舒服的沙發上一起寫作。」

和楊牧在沙發上一起寫作的想法,讓筆者覺得有點害羞。不過這說法也許並不荒謬,唐捐更認為那是寫作者該有的氣魄──因為這些「一起寫作」的人,實際上面對著近似的主題、客觀世界,對時事有著類似的感應,唐捐說「像孫維民,一直被我認為是同世代,但其實又大我一倍,但我覺得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以前會偷偷模仿他。」

但在另一方面,詩人必朽的身體時間,卻無法與客觀性的時代尺度同等地看待,其中往往存在一種認知上的弔詭:「六十歲的詩人會覺得,你們三十歲有的東西我也有過啊,你們四十歲有的東西我也有過。」彷彿存在著一台虛擬主機,擁有著過往的感知與經驗能力。然而實際上他們在創造力跟寫作質量上,往往都難以和年輕人相比,因此唯有以經驗和知識來彌補,才能繼續書寫下去。

「不讀書的詩人,絕對不行。五十歲以後絕對不行。」唐捐一笑。

真實的語言可能是我極力避開的東西

但對詩人而言,最根本的問題仍是如何確認自身和自我的語言間的關係。唐捐曾在《噢,柯南》發表會上提出「告別唐損」(「唐損」是唐捐在臉書上另一身分,會與唐捐本人在貼文應和或筆戰,也是他詩中的衍生人格)說法,倘若詩的語言終將是一種扮演,那是否存在一切扮演背後,真實的、僅僅屬於「詩人唐捐」的語言?

唐捐當然無法接受如此輕易的判斷。他指出「每個詩人,都有其刻意釋放與壓抑的才能」,對唐捐而言,稍加壓抑的當然是豐沛的古今中文詩歌傳統,「我從前很在意錘鍊與精準、也很會做對子(笑),現在則提醒自己要更潑灑,更接受偶然性。」,然而充滿辯證的是,壓抑自我的部分,往往也是「趨向」自我的部分,《噢,柯南》是某個端點,繞過了端點又會回頭追求另一端的表現方式,詩人永遠在其間進行語言的簡諧運動。

「假設有一種東西叫真實的語言,它像北極星一樣的存在,你相信它,你就慢慢靠近它,但反正你永遠抵達不了。所以你還是可以去追尋你那種完美的語言。」唐捐說。

採訪撰文|楊智傑

攝影|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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